梦见蛆咋回事(做梦梦见很多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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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自《白先勇作品集》]

　　骨灰

　　白先勇

　　父亲的骨灰终于落下了。1978年，哥哥脱帽从黑龙江回到上海，就开始四处打听父亲的遗骨。他去过几次崇明岛，但都是题外话。劳改农场那边的领导已经换了好几次，下面的人不知道有罗这个人。“文革”期间，数百名知识分子被从上海送到崇明岛劳动改造。他们的父亲虽然是交大的老师，但也只是一般的数学教授，不能称之为“反动学术权威”。他在崇明岛上的生死，自然没几个人理会。那时候，一两个年老体弱的知识分子死在劳改营里，大概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哥哥出走多年，父亲的骨灰落了地，一直沉入大海。我父亲在崇明岛的劳改营呆了八年，他于1976年初去世，就在“四人帮”倒台后几个月。哥哥在信中说，按照规定，骨灰保存期限为三年；三年后，无人认领，就会被处理掉，所以他极度焦虑，生怕到时候，父亲的骨灰会流离失所，到时候就再也没有下葬的日子了。没想到，今年秋天，突然之间，在一切出现转机的时候，交大主动帮哥哥去崇明岛追查父亲遗体的下落。我哥哥欢迎他父亲的骨灰回到上海的家中，并立即打电话给在纽约的我。在电话里，他非常激动。他说交大要给父亲开追悼会，给他平反，恢复名誉，还特意邀请我去上海参加。感谢美国福斯特惠勒公司。今年6月，福斯特惠勒公司与中国工业部签订合同，向北京第一机械厂出售一批巨型涡轮机。这批交易价值3000多万美元，是该公司开拓中国市场的第一枪。所以特别重视，专门派我带领一个五人工程师团队去北京培训第一机械厂的技术人员。工业部的接待非常周到。就连我们在上海徐家汇的老房子也被送去粉刷了，还装了新电话，这样我去上海参加父亲的追悼会，就可以住在家里和哥哥团聚了。不用说，父亲的追悼会一定是精心安排的。

　　 1949年春，上海局势紧张，父亲命令母亲先带我和舅舅一家去台湾省。他和弟弟暂时留在上海，等学期结束，再南下见我们。没想到，父亲的决定，让我们家隔了三十年海峡两岸，再也没有团聚。我母亲在台湾省度过了她凄凉的余生。从她阴沉的眼神和无奈的叹息中，我深深感受到了她对父亲无尽的思念。，我母亲在病床上徘徊。临终之际，她惋惜地叹了口气“齐生，我见不到你爹了。”她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设法和我父亲取得联系。

　　 1965年，我来到美国留学，到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工程学博士学位。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一个香港亲戚和我父亲取得联系。通过亲戚的传递，我和父亲开始通信。我们只发了六封信，就突然中断了，因为“文革”爆发了。从此，我也失去了父亲的消息。我哥哥在信中说，我父亲因为“海外关系”被打成了“反革命”，我写给他的信被抄了出来，原来是“与外国有联系”的证据。我哥哥对我父亲被下放到崇明岛时所受的苦只字未提。他只是隐晦地告诉我，我父亲一直患有高血压这种慢性病，因为脑充血死在了劳教所，享年65岁。

　　我们公司安排了我们的旧行程。12月20日，我们乘坐泛美航空飞往上海。19号先飞到旧金山，打算在旧金山住一晚。我会去拜访我的叔叔，并在那里过夜，我已经两年没见到他了。我的叔叔住在唐人街的边缘，在一个老人的公寓里，在加利福尼亚街尽头的山坡上。这是一栋满是灰尘的四层建筑。里面住的都是中国老人，大部分是唐人街的老华侨，也有少数是台湾省的。三年前，我去旧金山开会。第一次去舅舅住处看他。当我走进老人的公寓时，在黑暗的走廊里，我迎面闻到一股中国食物特有的油腻味。在起居室的前墙上，仍然挂着叔叔和小莹将军的放大照片。照片几乎占了半面墙，相框也是新换的。它是银灰色和铝制的。几十年来，舅舅无论走到哪里，总是带着那张大照片，而且一定是挂在客厅的前墙上。那张照片是我叔叔和萧将军在南京抗战胜利那年拍的。大叔说，萧将军从来没有和部下合过影，那一次破例，所以大叔特别珍惜。萧湘将军身穿西装，笑容温和，看不出他曾是赫赫有名、叱咤风云的英雄。那时候我舅舅才三十出头。他站在肖将军身旁，身穿深色中山装，剃着军头，看上去十分英姿飒爽。他是个身材魁梧、威严的男人，一点也不像江浙人，尤其是他的眉毛、眉毛、眼睛，还有令人肃然起敬的威严。后来舅舅老了，胖了。，他还是有一个军队的短头。在正式场合，他必须拿出他的深蓝色羊毛中山装，洗熨干净，穿在身上。只是他的腿，但他越来越瘸了。他走路时左拐右拐，拖着庞大笨重的身躯，显得极为跛行。从前在台湾省，我去舅舅家，我和表哥经常被舅舅扣留，他给我讲他抗战时期在上海“消灭日寇，惩治汉奸”的英雄事迹。起来，他捞起裤腿儿亮出一双毛茸茸的大腿给我们看，他的腿畸形了，膝盖弯曲，无法伸直，膝盖上有一圈紫色的麻痹，他指着自己残疾的腿对我说

　　 “吉生，你舅舅的腿，不知道要记多少功！”

　　大叔在一次反奸行动中被叛徒同志出卖，落入伪政府“特务总部”手中，被关进“76号”黑监狱。大叔往里面泼凉水。他被电击，被鞭打，坐在虎凳上，加了三块砖，用力掰腿。大叔被打得半死，却始终没有吐露在上海的战友名单，救了很多人的命。他取得了抗日战争的胜利，为战争立下了汗马功劳，受到了萧将军的高度重视。那张照片就是那时候拍的，舅舅的事业也达到了人生的辉煌巅峰。到了台湾省后，因为人事更替，老实坦率的大叔倔强的性格格格不入。起初，他被排除在外。后来被诬告，在外岛蹲了两年监狱。70年代初，大叔终于移民美国。上次我去他的公寓看他时，他和他阿姨刚从我表哥帕洛阿尔托的房子里搬出去。妈妈趁叔叔去洗手间，努了努嘴，小声对我说

　　 “老头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跟媳妇的儿子闹翻了。”

　　本来舅舅住在我表哥家，有空就给两个小孙子讲《中华民国史》，大概就像以前给我和我表哥上的课一样。偏偏唐嫂是历史学博士，专业是近代史，思想还挺左的。她和她叔叔的“历史观”格格不入。她认为他不应该告诉她的两个儿子所有关于他的“血腥事件”。叔叔起哄，堂嫂道

　　 “我来考考你的历史博士小莹将军是什么时候出事的？事故发生在哪里？说说这个历史事件吧。”

　　表姐答不上来，大叔很得意。他说如果他是考官的话，表弟是不会通过博士考试的。表哥暗暗骂叔叔“那个老反动！”叔叔听到了，连夜逼着阿姨搬出去。老年人公寓的租金很低。我叔叔在唐人街的一家水果店前摆了一个报摊，我阿姨也在一家洗衣店做收银员。两位老人自食其力。

　　 “你大爷的书摊是姜太公钓的！”妈妈逗叔叔。

　　大叔的报刊亭不卖左派的书报，右派的很少有人买。他只靠香港的几家电影刊物来撑场面。，大叔并没有在意。他说，他和他的姑姑正在实践“新生活运动”。他又开始练习书法了。曾几何时，他在台湾省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在家闲着，靠着练字修身养性。后来他真的练成了一手好草书，江苏同乡会给他办了书法展。那天我去的时候，舅舅正在伏案写对联，记录了陆放翁的两句诗“夜卧听风雨，铁马冰川梦。”草书写好了，墨迹未干。大叔说对联是写给楼上田将军的，田将军也是退役少将。曾几何时和大叔是一个系统。大叔搬进这个老公寓，是田将军介绍的。田将军以画马闻名，他的画甚至在唐人街出售，甚至卖给一些美国游客。他开玩笑说自己在“秦琼卖马”。田将军送了一幅“战马”的画给他的叔叔，叔叔回了联，并投桃报李。叔叔把钱掉在对联上，他命令我把两副对联高高举起。他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颇为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并嘲笑我。

　　 “齐生，你看，你叔叔的老功夫还在吗？”

　　在旧金山多雾的晚上，飞机在天空盘旋了20多分钟，然后穿过云层下降。从窗口往下看，整个湾区都沉浸在迷茫的雾气中，灯光昏暗。到了唐人街，买了一只烤鸭，切了一盘烤乳猪，还有一盒炖鸭爪——，舅舅最爱吃的零食。我收拾了一下，提到了我叔叔的住处。加州街道尽头的山坡被灰雾笼罩，那些古老的建筑都变成了黑色的影子。爬上山坡，冷风迎面扫过，我忍不住连续哆嗦了几下，赶紧把风衣的领子翻了个底朝天。纽约已经在下雪了。因为圣诞节快到了，大街上到处都点亮了灿烂的圣诞树。白色蓬松的雪花伴随着叮当的圣诞音乐飘落下来，反而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旧金山的寒风覆盖着湿雾，结果是极其寒冷和令人虚弱的。

　　叔叔来开门了。他拄着拐杖，走路似乎越来越困难。

　　 “叔叔，我给你带了炖鸭掌。”

　　我抬起手放在食物盒上，叔叔显然很高兴，接过食物盒，笑道

　　 “亏你还想得到，我把这玩艺儿给忘了！我有一瓶茅台，今晚就要这个。”

　　我放下行李箱，脱下风衣。大叔的公寓，茶几，沙发，甚至地上都堆满了一摞摞的旧报纸杂志，五颜六色，非常凌乱，大概都是剩下的。

　　 “嗯，这是任平的小儿子，3354齐胜。”

　　拄着拐杖的叔叔轻轻地走到餐桌前，把蔬菜盒放在桌子上。直到有一个小老头蜷缩在靠窗的斜桌上，我才看到这一点。我叔叔正在和那位老人说话。老人颤抖着站着，慢慢向我走来。在灯光下，我可以看到老人弓着背，他弯得很厉害。他整个上半身前倾，肩膀高高的，脖子艰难的伸着，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老人非常虚弱，身上缠着一个宽松的黑丝绒夹子，好像挂在一个骷髅上，他开始走路，摇晃着绳子。

　　 “嗯，有点像任平。”

　　老人抬头看了我一会儿，点点头，笑了。老人的脸瘦得像手掌，灰白的眉毛紧紧扎在一起，一脸愁容。他的嘴角完全耷拉下来，带着悲伤的表情笑了。他的声音又细又颤抖。

　　 “他是你最好的表哥，齐生。”

　　叔叔一边在摆设碗、筷子，一边回头叫道。

　　一瞬间，一连串的历史名词在我脑海里闪过“NLD”、“救国会”、“七君子”。这些轰轰烈烈的历史名词，都与著名优生学家、教授龙鼎立密切相关。，一时间，我无法将救国会领袖NLD的精英，以及我们家大名鼎鼎的丁力表哥，与现在这位抑郁残疾的老人联系起来。

　　 “你不会认出我的，”老人大概看到我盯着他，笑着说。“我看到你的时候，你才两三岁，手里还拿着呢。”

　　 “现在人都骄傲了！”大叔在那边附和道，“成为‘归国学者’吧！”

　　大叔知道我这次要和北京做生意，他不同意。

　　 “我只是给美国人当买办，大叔。”我嘲笑自己。

　　 "现在买办在中国很流行."丁立回答，他尖锐的笑声颤抖着。

　　 “你怎么不带老婆回去看风景了？”大叔问。

　　 "珀尔和她的孩子们去瑞士度假了。"我回答，过了一会儿，我终于解释了。

　　 “她不会跟我去中国。她害怕中国的厕所很脏。”

　　两位老人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珍珠洁癖，厕所臭死了。她会便秘，甚至不能排尿。在我们长岛的家里，三个厕所一年四季都铺满了鲜花，被照顾得很好。我们公司有几个同事刚从中国旅行回来。他们的妻子告诉明珠，她去过长城，去过公厕，发现厕所里有蛆。珠儿脸色发白，这一次，无论我怎么游说，都不为所动。

　　叔叔摆好餐具，邀请我们过去。大家都坐下了。桌子上摆了七八个菜，甚至还有我带的烤肉，大概是在饭店买的。

　　 “你表哥昨天刚到。”

　　大叔打开一瓶茅台，倒进一个铜酒壶里，递给我。我给大叔和丁力大叔倒了酒。

　　 "今天，我要为你送行。"

　　大叔举起他个人的青瓷酒杯，却望着丁立彪博。两位老人摇摇头，叹了口气。过了很久，叔叔说

　　 “老弟，这是一个怎样的夜晚。我不敢相信我们的老兄弟有一天会重逢。”

　　丁立波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却向桌面靠了过来，脖子伸得长长的，抖着凌乱的白发，叹了口气。

　　 “是啊，表哥，真的是‘这身体在休克’！”

　　我们三个人都喝了一口茅台，浓烈的酒像火一样滚进肚子里。大叔用手抓了一个炖鸭掌，嚼了起来。他抓着鸭掌，用鼎立表博给我指路。

　　 “你从纽约去上海，他就从上海去纽约——。世界真的害怕了。”

　　 “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再来美国。”鼎立博Xi地道。

　　 “我们一直以为你死了。”叔叔舀了一勺番茄酱虾放在丁力的盘子里。“我不知道你这么多年的行踪。前年，你的妻子去世了，你的哥哥丁奉从纽约来看我。我们俩都感叹大陆撤退的时候，我们最大的错误就是让你和任平留在上海，无论如何也应该逼你们俩一起走。”

　　那我会去哪里？“丁立表伯苦笑。”上海解放后，我甚至率领“NLD”代表团欢迎陈毅。"

　　 “早知如此，那次抓你就不放你出来了。——早就带你去台湾省了！”叔叔呷了一口酒，咂了咂嘴，转向我。“你当年可是有名的‘民主斗士’！我一直在《大公报》发表反政府言论，带领学生煽动学生动乱，搞‘和平运动’。我去同济大学抓了他们100多名师生！”

　　大叔笑得前仰后合，泪腺失控，泪水溢出，忙用袖角擦去泪水。

　　 “你当时骂我骂得那么凶！”大叔指着鼎立的桌子“摇头”刽子手！走狗！"

　　 “嘿，3354”，一个气度不凡的男人，摆了摆手，尴尬地笑了笑，但眉毛还在一个地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举杯向丁立彪伯。

　　 “博大叔，我觉得你的‘NLD’很棒，”我说。“当时压力那么大，你一点都没有退缩。”

　　我告诉他，我学生时代在大东的图书馆里看到了很多早期“中国民主同盟”的资料，尤其是他们“救国会”在民国25年上访抗日的故事，以及张乃器、七君子、龚造时被捕入狱，最让我感兴趣。丁立彪博静静地听着，身子弯得很低，背上有座小山。他呷了一口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NLD后来很惨，”丁立彪薄启然说。“我们彻底失败了。1957年反右反党联盟案牵扯到我们所有人，我们都成了右派。‘救国会七君子’都没有好下场——王造时。张乃器打得死去活来，连-老也被骂得死去活来，所以一个个我们都无能为力。”

　　 ”丁立表有点哽咽了，叔叔举起酒壶鼓励道

　　 “来，来，来，兄弟，‘一壶浊酒皆大欢喜’。你能出来，还能见到我的老表哥，真好。”

　　舅舅极力劝我喝酒，两位老人的眼圈都红了。两杯茅台下肚，我感觉全身的血液开始燃烧。

　　 “你别怪我，”大叔把那盘烤鸭搬到丁立彪伯面前让他喝。“大陆失败，你们这些‘民主派’也有一部分责任！你天天在报纸上攻击政府，青年学生一听你就乱来。”

　　 “表哥，你当时亲眼看到的，”丁立表哥试图诉说。“胜利后，那些接收官员去了上海和南京，表现得如此恶劣！上海、南京的人说是“抢人”，是因为“五子”和“被组织”。他们没有委屈——人就那样去了。那时候我们还能保持沉默吗？”

　　大叔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他用衣袖的一角擦去脸颊上滴下的泪水。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突然举起斜靠在桌子上的拐杖，指着客厅墙上的大照片喊道

　　 “都是肖老师走的太早，来的不是时候！”大叔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否则，上海和南京不会出现那种情况。肖老师飞机出事，还是我去迎接他的遗体回南京。有些人表面悲伤，我知道他们内心暗喜。肖老师走了，没人敢管他们，他们就可以胡作非为了。我的一个下属在上海法租界弄了个汉奸的房子，想给我赊账。我骂了他一句‘国家就是这样被你毁掉的。“你竟敢贿赂我，”看到那些人那样胡闹，我真的很心痛！"

　　叔叔说，他用拐杖在地板上重重地敲了两下，敲得地板直响。

　　 “我跑到紫金山肖先生的灵前，放声大哭。我向他哭诉‘肖先生，肖先生，我们来之不易的胜利被那些无良之徒给毁了！’"

　　叔叔那圆圆的阔脸，双颊抽动了一下，走了过来，一张脸变得又红又黑，额头渗出了汗珠，不一会，他笑了两下，道

　　 “我不想跟他们走，他们要排挤我，算我的旧账，说我被关在76号的时候有通敌嫌疑。罗仁问自己，我一生中从未背叛过一个同志。只有一次，被拷问的时候，我实在受不了，交代了一些信息。事后，我也向肖老师投案自首，他理解我，给我颁发了“勇敢”勋章！没坐过老虎凳子的都知道被罚是什么滋味！”

　　 “表哥，我们都知道你积极抗日。”丁力的叔叔安抚他的叔叔。

　　叔叔举起他的青瓷酒杯，在里面喝了半杯茅台。

　　 “叔叔，要不要加一碗米饭？”我伸手去拿舅舅面前的空饭碗，舅舅没有理会，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我

　　 “你爸爸的追悼会什么时候举行？”

　　 “我去了上海，第二天就举办了。他们要为爸爸平反，恢复他的名誉。”

　　 “人都死了，你还准备平反什么？”叔叔提高了声音。

　　 “不是这样的，”丁立彪伯插嘴道。“任反了，吉生哥哥的日子就轻松多了。如果今年年初我的案子还没有平反，丁奉申请我来美国，他们肯定不会放人。”

　　 “我死也不想平反！”大叔气愤地说“说实话，除了萧，没有人有资格为我平反。齐生，你去给你父亲办个追悼会，回来就可以料理叔叔的丧事了。”

　　 “叔叔，你老人家会活到一百岁的。”我赶紧笑着说。

　　 “你是在诅咒我吗？”叔叔竖起了两道灰色的刀眉。“你表哥害怕他的妻子。他是一个毫无价值的人。我不指望他。叔叔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叔叔不想拖累你。他只告诉你一件事叔叔死了，你把它烧成灰，全部撒进大海。让他飘到大陆或者台湾省。3354万别把我埋在美国！”

　　 ”大叔走向鼎立的桌子道

　　 “美国这个地方，有病，死也死不起！一个大豆腐脑的墓地就要两三千块钱，我买不起。如果我买得起，我就不和那些洋鬼子挤了！”

　　叔叔见状嘿嘿一笑，他拍了拍自己粗壮的腰说道

　　 “今年我经常犯腰疼，疼得厉害。医生扫描发现里面有个肿瘤，很可能是恶性的。”

　　 “医生说可以手术吗？大叔。”我急切地问。

　　 “我这个年纪能开什么刀？”叔叔挥了挥手。“最近，我经常感到不安。——我知道我的时间不会远了。”

　　我仔细看了看舅舅，发现舅妈去世后，这两年舅舅老了很多。他的脸并不胖，只是浮肿，两个眼袋变黑了，上面有小绿点，眼泪溢出来了，还有湿湿的眼袋。

　　 “丁立，”叔叔泪眼汪汪地盯着丁立彪，低声说，“你叫我‘刽子手’。你说的没错，你表哥这辈子确实杀了不少人。曾几何时，我听命于肖老师杀人，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为了国家。但现在想来，虽然被杀的都是汉奸和共产党员，但都是中国人，而且还有很多青年男女。杀了这么多人，唉，——我看也是白活了。”

　　 “表哥3354”叫了一声，嘴巴颤抖了两下，好像要说什么。

　　 “鼎立3354”大叔伤心地叫道。他伸出手，拍了拍丁立高耸的肿胀的肩膀。“我们都很努力，浪费了3354”

　　两个老人，面对面坐着，犹豫着，沉默着。我感觉空气好像突然凝固了，呼吸都有点困难。虽然酒精在我身体里热热地流动，但我感到一阵寒意，我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我记得李永新去年来纽约看我，我已经八年没见到勇新了。曾几何时，我们是哥伦比亚“保钓”的朋友。我很早就离开了，终于读完了博士，在福斯特惠勒公司找到了一份高薪的工作。永新却为之献身，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学位。从那以后，他的事业一路坎坷。那天我们两个在一起，说着说着，突然就沉默了，久久无语。虽然我和永新一直避而不谈“保钓”运动，但我们知道，我们都在彼此的心里惦记着它，我们都在悼念“一二九”华盛顿大游行这一天。在雪地里，我和永新肩并肩地靠在一起，和数百名千千的中国青年一起，大家同心协力地高呼钓鱼台，中国！钓鱼台，我们的！我们的呼声像潮水般涌向日本大使馆。

　　晚饭后，我叔叔让我们早点睡觉。我要早起赶八点的飞机，鼎立标博有点酒量。我去了洗手间，洗完了。当我回到客房时，丁立彪波已经脱下了外套。他穿着一套紧身的棉毛衣裤，配上黄色的头发，显得更加瘦骨嶙峋。他瘦削的背高高隆起，好像背上插着一把刀。他蹲在地上，打开一个黑色漆皮的旧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件草绿色的羊毛背心。他盖上盒子，把它推回床下。我等丁立塔波穿上背心，哆嗦着爬到床上，才熄了灯。房间里没有暖气。我躺在沙发上，身上裹着一条薄毯子。我睡得越多，就越凉快。黑暗中，我能听到对面床上老人缓慢而急促的呼吸声，思绪开始起伏。想到两天后父亲在上海的追悼会，我不禁慌了。当我喝醉的时候，我感到有点反胃。

　　 “齐生，你睡不着吗？”

　　黑暗中，丁力彪波颤抖的声音传来，大概是老人听到我在沙发上辗转反侧。

　　 "我对明天去上海有点紧张。"我回答道。

　　 “哦，我也是。我这次来美国，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

　　我摸索着躺在沙发把手上的外套，拿出口袋里的香烟和打火机，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伯叔，龙华离上海远吗？”我问。

　　 “半个多小时的车，不算太远。”

　　 “哥哥说追悼会结束后，父亲的骨灰会在当天下葬，葬在龙华公墓。”

　　 “‘龙华公墓’？”老人纳闷，“恐怕是‘龙华烈士陵园’吧？这是一个新的墓地。听说很精致，一般人进不去。”

　　 “我不确定。反正埋在龙华就行了。”

　　 “‘龙华公墓’早就没了——”

　　老人翻了个身，黑暗中，他颤抖的声音飘近又飘远。

　　 “文革期间，我们的五七干校在龙华，龙华公墓，我们把所有的坟墓都铲平了，变成了农场。这是丈夫的坟墓。有的家庭，祖上三代都埋在那里，都是给我们挖的。每天都有一车车的死人骨头被挖出来，我的背三三三五四，也就是当时挖出来的坟墓的三三五四”。"

　　我吸了一口烟，然后把它掐灭了。感觉胃转的更厉害了，一阵酸味上来，有点想吐。

　　 “那美国的墓地呢，奇胜？”过了很久，老人试探着问“真的有你叔叔说的那么贵吗？一块地要两三千块钱？”

　　 “这要看地方，叔叔。有贵的，也有便宜的。”

　　 “纽约？纽约有便宜的墓地吗？”

　　 “是的，有，在犹太人区，但它有点像一个集体坟墓。”

　　老人朝我这边挪了挪，小声叫我

　　 “齐盛，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老人的语气充满了乞求。

　　 “好的，鲍勃叔叔。”我回答道。

　　 “你从中国回来后，能带我四处看看吗？想在纽约找块地，不用太讲究。普通的就行，只要干净，3354”

　　我静静地听着，老人的声音变得酸溜溜的。

　　 “我跟了你四十五年，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她为我的政治问题受了很多苦。我们两个，——，也算是有需要的情侣。这次在美国，她也申请了。批准公文旅行花了半年时间。她等不及了。两个月前，她因病去世。这次她被发现了，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我真的放不下。我把她的骨灰放在一个盒子里，一起带出去3354天。然后，慢慢给她找个安息的地方。”

　　老人颤抖而飘忽的声音戛止。黑暗中，一切都平静下来。我仰面躺在沙发上，房间里的寒意侵袭着我。我拉起毯子盖住了头。渐渐地，在头顶上，我感到越来越昏昏沉沉，朦朦胧胧的，我似乎来到了一片阴郁的荒野，有许多人在荒野上挖坑，身影最窄，一起挥舞着圆铁锹和鹤嘴锄。当我走近一个大坑时，我看到一个高大的老人站在坑里。坑已经到了他的胸口。他挥动着一把带柄的圆锹，使劲挖着。巨大的坑里，横七竖八躺着一具具枯骨，一具具惨白。老人举起圆铲，铲起尸骨，扔出坑外，他的圆铲上下飞舞；一根根骨头掉在地上，越堆越高，不一会儿就在坑边堆成一座白色的小山。我看了一眼，才恍然大悟，那个高个老头原来是大叔。他愤怒地挥舞着手中的圆铲，疯狂地挖掘着死者的尸骨。突然，白森森的小山倾泻而下，尸骨滚落到坑里，把大叔埋在里面。叔叔双手合十，喊道

　　 “齐升3354”

　　我被惊醒，心里咯噔一下，额头冒出了冷汗。原来，我叔叔站在沙发前面。他来叫醒我去赶飞机。房间里的光线仍然很暗。黑暗中，一个巨大的身体站在我的头上，像一座铁塔。

　　收获味店

　　 055-79000 2017年第2期

　　《收获》目录，2017年第2期

　　长篇小说

　　颜/张玲

　　长篇连载

　　没有悲伤的流浪人/黄永玉

　　中篇小说

　　大乔小乔/张悦然

　　短篇小说

　　白夜鹭/艾玛

　　空椅子/董军

　　决赛/陈思安

　　他们去了战场。

　　火/颜平

　　三朵雨云

　　哪一片雨云会环游世界/唐诺？

　　生活在别处

　　天元/南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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