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艾”：一场由艾滋病引起的心理战

张威| 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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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RLD AIDS DAY世界日

“89天脱恐经历。一共抽血11次，遇到过所有问题，包括假阳，中间检测值升高，核酸检测……”李宇删掉了两个月前写下的遗书，曾被称为“重度者”的他，终于在发生高危行为3个月后确信自己仍是一个健康的人。

“恐艾”全称为艾滋病恐惧症，是一种对艾滋病的强烈恐惧，并伴随焦虑、抑郁、强迫、疑病等多种心理症状和行为异常的心理障碍。患者怀疑自己感染了艾滋病病毒，或者非常害怕感染艾滋病并有洁癖等强迫症表现。

恐艾 图片来源于网络

数量庞大的恐艾群体

现年23岁的李宇正在成都读研一。今年9月初，他在探探上与一位陌生女子相识，并在一周后发生了性行为。虽然做了保护措施，可事后两周左右他突发高烧，并且口舌生疮。本就有所担心的他回想起在网上看到的“艾滋病毒携带者故意传播病毒”的新闻，顿时心生恐惧。

于是，他就自己在网上买了艾滋病试纸，跑到宾馆自行检验。“被别人知道，就算你没得也不会有人相信。”约15分钟后，看到试纸只显示一条红色，他放心不少。按照操作说明，一条就代表阴性，也就意味着他没有感染艾滋。

但随后不久，他又发现有人说网上的试纸很可能是假货，得去正规药店买。于是他又乘车去了距离学校很远的药店，买了试纸去测，结果仍然是阴性。

李宇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安然无恙，可几天后他又听说在高危行为6周后的检测结果才真实可信。他瞬间陷入了崩溃。

中国疾控中心、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世界卫生组织联合评估，截至2018年底，我国估计存活艾滋病感染者约125万。另一方面，根据成都市恐艾干预中心专家陈晓宇估算，全国至少有50～60万恐艾患者。甚至有志愿者测算的数字远远高于陈晓宇，达到了千万人数。

恐艾人员数量预测 图片来源于网络

“我觉得自己得了艾滋！”

但像李宇这样的“恐艾”者还有很多。在百度贴吧，专门开设了一个“恐艾吧”，这是自称国内恐艾群体最大的社区。截至2018年12月1日，关注人数已超9万人，发帖量超过1238.3万条。

恐艾吧

11月26日，王星在贴吧发文称自己过去一年里体重从160斤跌至140斤，并伴有腹泻、口腔舌头发白、手臂青筋暴起等症状。

“我觉得自己得了艾滋！”一年前，在上海一家工厂做保安的王星因为一件小事与别人发生冲突，混乱中他不知被谁咬了一口，流了很多血。“当时也没当回事，可这一年就怪怪的，感冒也总是不好。”他表示自己这一年来从未有过性行为，更没使用过任何注射器，坚称自己是因为被别人咬了一口而得了艾滋。

据世界卫生组织公布，艾滋病的传播途径主要有性接触传播、血液传播、母婴传播这三种途经。而关于被咬伤是否会被传染，南宁市第四人民医院艾滋病科主任医师卢祥婵回答道：“如果对方的确是艾滋病患者或者病毒携带者，而被咬者出现皮肤破损的话，是有可能被感染的，不过感染的几率很小。”

卢祥婵解释，虽然艾滋可以通过体液传播，而唾液也属于一种体液，不过因为唾液中的病毒含量特别低，传染性也比较低，而且病毒只有进入皮肤才会造成危害。

不能单凭症状判断是否感染艾滋

“当时就是一夜夜地睡不着，饭也吃不下，课也不想上，就每天在网上刷各种关于艾滋病的信息。”另一方面让李宇崩溃的是，之前那个女生似乎人间蒸发了，无论是探探还是微信都联系不上对方。而他的高烧虽然退了，但仍口舌生疮，身上还开始多了一些小红点。

被问及是否自测或去医院时，王星连连否决。他说他想自己确认是否真的患有艾滋后再去医院，但又不知道哪里可以买得到试纸，所以半年来一直焦虑难眠。之所以认为自己得了艾滋，完全是根据症状推测的。

对此，卢祥婵表示：“艾滋病症状没有特异性，不能单凭症状判断是否感染艾滋。”“恐艾者”在极度紧张、生物钟被打乱的情况下，人体免疫力会降低，于是出现了上呼吸道感染、神经衰弱症候群等自觉症状，到网上找艾滋病感染的知识相对照时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越对照越觉得像，从而使症状加重，形成恶性循环，甚至丧失工作能力。然而，在上述条件下出现的症状对于判断是否急性感染毫无意义。

据王星回忆，他在被咬前半年，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后半年出现了口腔舌头发白等症状。这与他在网上看到的，艾滋病会在0.5～20年不等的潜伏期后出现明显病症，在时间上似乎吻合。

“其实潜伏期并不是说绝对的没有症状。”卢祥婵坦言，艾滋病不是突然发生的，它是一个进行性的一个加重的过程，在潜伏期也会出现征兆比如血小板低、带状疱疹，甚至会出现一些持续性淋巴结的肿大等一些免疫力缺陷的表现。

重度“恐艾者”可能选择自杀

在生理与心理的双重压力下，李宇去往了医院。当他验血时看到护士将针管从袋子里拆开，甚至在想：这会不会是艾滋病人用过又重新装封的。高度的紧张感不仅让他寝食难安，甚至让他不敢接受在医院的检查结果也是阴性的结果。

当医生告诉他暂时并没有感染艾滋，但若想彻底放下心，还是需要六周后再来做一次检查时，他整个人已经无法思考。

重度

“六周？六周我还能活着吗？”李宇耐不住质问医生恐艾，“你看我身上这红疙瘩，看我嘴里的疮，你快开药给我吃呀！”

但医生拒绝了，并告诉他口腔内的疮只不过是口腔溃疡，而身上的红疙瘩可能是皮肤疾病，建议他去皮肤科看一看。

虽然已经快到第五周，李宇仍放不下心。他索性不去上课，每隔几天就换一个医院或者去疾控中心检查。与此同时，他自己还买了大量试纸，一遍又一遍地自测。可就是在第9次自测时，得到了不一样的结果。

当两条明显的红带在试纸上出现时，李宇最后的心理防线被彻底撕破。

“我染艾滋了！我染艾滋了！”一个多月来他第一次拨通父母的电话，将试纸的结果告诉父母后，并迅速挂断了电话。“当时就想再见爸妈一面就想办法死！”他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下了一份长长的遗书：我今天的所有后果都是自作自受……

已经从事艾滋病恐惧网络咨询服务5年的志愿者“飞鸟”将恐艾群体分成三档：大约二成左右是轻度患者，他们描述了行为后，只要得到的分析回馈是“不会感染”，然后就“脱恐”了。大约七成是中度恐艾人群，虽然他们对分析存有疑虑，但是拿到医院的阴性化验单，也能慢慢脱恐。

最严重的是剩下10%的重度恐艾群体。他们会不断去检测，检测三个月、半年、甚至一年，最后甚至钻到牛角尖里面，觉得自己感染的是检测不出来的艾滋病毒。据成都市恐艾干预中心粗略估计，每年都有50到100名重度“恐艾者”选择自杀。

不可盲目相信

李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曾130斤的他一个月后只有115斤，他告诉父母这是艾滋病的一个症状。可父母不信，硬是拖着他去疾控中心又检查了一次。检查结果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阴性。这时距离李宇的那次高危行为已经5周零5天。

医生告诉他，现在市面上的艾滋病检测试纸鱼龙混杂，价格几十到几百不等，质量难以保证。在他之前也有两人试纸被查出假阳性，这两人均有高危行为，但并没有染上艾滋。此外，如果检测方法错误或本身操作不当，还有一些受查人身体特异性等，都会出现假阳性的情况。

网上价格不一的艾滋病检测试纸

虽然李宇仍对疾控中心的结果保持怀疑恐艾，但有父母的陪伴，他也安心不少。医生告诉他如果还是不放心，可在两个月的时候和三个月的时候再来做检查，到时如果仍然呈阴性，那就是没有问题的。

据世界卫生组织最新公布：在使用酶联法和双原夹心法等作为艾滋病抗体检测手段阶段，保守估计，艾滋病抗体峰值出现在第6周。但就目前广泛采用的第三、四代双原夹心法和酶联法以及化学发光法等检测手段而言，艾滋病的窗口期可以缩短到14～21天。也就是说最晚在距离高危行为21天后，权威检测结果仍呈阴性，被感染的几率也就接近于零。

慢慢，李宇发现自己口腔内的疮消失了，身上的小红点也渐渐没了。11月28日，李宇去疾控中心做最后一次检查，结果仍是阴性。医生告诉他，发生高危行为后3个月进行检测，结果是阴性，就可以100％排除感染可能。

李宇最新检测结果

恐艾89天后，李宇终于见了阳光。一番思想斗争后，王星也终于戴上帽子和口罩，准备去药店买艾滋病检测试纸。他说，他还是想在去医院之前有个心理预期。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李宇、王星为化名，飞鸟为网名）